本期中国现代建筑历史与理论

[1]左琰.上海近代公寓居住文化和历史风貌变迁研究[J].时代建筑，（6）：-.

[2]张晓春.市政、娱乐与文化:上海人民广场地区城市空间变迁研究[J].时代建筑，（6）：-.

市政、娱乐与文化

上海人民广场地区城市空间变迁研究

CityPlanning,EntertainmentandCulture

StudyontheUrbanSpatialTransformationinthePeoplesSquareofShanghai

张晓春ZHANGXiaochun

文章在简述上海人民广场地区从跑马场到市民广场的历史变迁的基础上，着重对这一地区在不同时期的建筑形态、空间场景的变迁进行分析，认为不同时期的建筑与空间反映了相应历史时期的社会形态和城市文化。这一地段城市空间场景的转换伴随着该地段的主要功能、城市中的角色定位以及市民活动方式的变异：从租界时期的跑马娱乐，到相当长时间强调政治意识形态的市民集会游行，再到改革开放以来的多元文化休闲，该地区的空间形态和空间性质被彻底改变，被认为是上海在不同时期城市空间变迁及文化竞夺的又一例证。

如果研究一下旧上海的地图，就会发现在城市肌理中最醒目的两个元素——上海县城和租界的跑马场，巧的是它们虽然一大一小，但是都呈不甚规则的椭圆形（图1）。如果按照罗西的观点，延续城市空间记忆的往往是那些巨大尺度的城市元素如城堡等，那么这两个从城市图底关系中突显出来的巨大元素，势必可以成为延续城市记忆的载体。随着近代上海城市的不断发展，上海县城的城墙在—年被拆除，使上海县城融入近代上海的一体化城区中。留存下来的跑马场空间作为城市中心区最大的一片开阔地（图5），必然被赋予新的历史使命，它在日后发展为上海城市空间格局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人民广场。

1.航拍图中的跑马场

5.跑马场地区鸟瞰

回顾人民广场的发展变迁过程，会发现：其一，这一区域的空间性质、用途、功能在其多年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变化巨大；其二，这种大幅度的变化与上海独特的城市、社会文化的发展变迁息息相关。都市人类学关于都市空间与社会关系的研究中归纳了关于城市的四种意象：种族的城市（theethiccity）、分割的城市（thedividedcity）、性别化的城市（thegenderedcity）与被争夺的城市（thecontestedcity）。上海开埠并设立租界后形成的格局，使上海成为一座被分割的城市，成为被不同文化势力争夺的对象。笔者曾在博士论文《文化适应与中心转移——上海近现代文化竞争与空间变迁的都市人类学分析》中，分析近现代上海的城市中心曾经历了几次不同寻常的转移：从城隍庙、豫园地段—外滩，到南京路地段—江湾五角场—人民广场，这样的转移和变迁，折射的是不同文化对上海城市空间的竞夺。人民广场地区不仅是上海城市中心转移变迁路径的重要一环，从某种角度而言，其本身的变迁过程也足以被看作上海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

1人民广场地区的历史变迁简述：从跑马场到市政文化中心

1.1水网农田地带（开埠前）

在年开埠前，今人民广场和人民公园所在区域，是上海县城外西北部的一片水网地带，分布着几个小村庄，约有70余幢房屋，田间散落着一些坟墓。据《上海县志》记载，这里属高昌乡二十五保（图2）。

2.明代上海地图

1.2跑马场+公共运动场+旧上海的娱乐中心（—年）

上海租界历史上前后出现过三个跑马场，第一个跑马场出现在年。随着租界由东向西扩张和租界地价的上涨，跑马场经历了两次搬迁。本文所说的，是租界中最后修建的、规模最大的一个跑马场，被称作“第三跑马场”（图3）。

3.三个跑马场在上海公共租界中的位置

年，英领事麦华佗（W.H.Medhurst）向上海道台提出征用泥城浜（即今西藏中路）以西地段开设第三跑马场的要求，上海道台被迫应允。最终圈定由泥城浜、上海驱车大道（后名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芦花荡（今黄陂北路一带），再沿泥城浜回到起点的范围为第三跑马场，跑道占地约54亩（36??㎡），被圈土地约亩（约㎡）。跑马场由跑道、中心公共运动场和位于西侧的看台、跑马总会大楼组成（图4）。

4.第三跑马场平面布置略图

跑马场建立后，这一区域也开始陆续建造民居，居民逐渐增多；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这里兴建的民居建筑既有豪华的公寓洋房，也有结构较好的新式石库门住宅。公共建筑方面，跑马场周围先后建起了跑马总会、大世界游乐场、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今体育大厦）、新东方饭店（今工人文化宫）、四行储蓄会大楼（今国际饭店）、大光明大戏院（今大光明电影院）等，这些建筑具有较为强大的娱乐功能，连同跑马和跑马场地内的体育娱乐活动，这里形成了租界中的一个非常集中的商业娱乐场所。随着上海经济的发展，这一区域地价不断上涨，逐渐成为上海的黄金地段之一。

年租界收回，年抗战胜利。年，国民党上海市政府首届参议会有不少代表提出收回跑马厅的建议，后因内战爆发没有实现。

1.3市政集会广场（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

年上海解放。上海市军管会于年8月27日接管跑马厅，将其收归国有，并立刻制定规划设计，将北部辟建为人民公园，南部开辟为“人民广场”，人民大道从中间穿过，彻底抹掉了“跑马场”的殖民印记。年9月7日，举行人民广场辟建典礼，年10月1日，人民公园对外开放（图6，图7）。

6.上海解放后的人民公园

7.上海解放后的人民大道和人民广场

年建成的人民广场以硬地为主（约占4/5），占地9.3万㎡，近似半圆形，有6个出口，可容纳约10万人集会。后人民大道长m，宽22.86m，是群众集会游行的必经之地。建国后，多次庆祝国庆、劳动节等节日的群众集会和游行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后来建成的上海市人大常委办公楼（现市政大厦位置）坐落于人民广场和人民大道北侧，两翼前侧有观礼台。在建国初期至“文革”期间，人民广场更多是以集会、游行活动为主的政治性广场。20世纪80年代，这里曾变成停车场、土方堆场和施工场地。直至年，市政府决定对人民广场进行全面整治，拉开人民广场改扩建的序幕（图10，图11）。

10.11.人民广场开阔的空间一度充当了停车场的角色

人民公园和人民广场的地理位置几乎处于上海市的几何中心，有多条道路交汇于此，交通十分便利，加之该地区业已成熟的商业、娱乐和居住设施，使它仍是上海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此外，原跑马场形成的开阔空间，有利于该地区重新规划、建设像公园和广场这样具有多种功能的开放城市空间。

1.4市政文化中心（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

进入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与文化的发展，上海市政府对人民广场的规划开始调整。首先是20世纪80年代末对人民广场地下空间的开发，包括地下商业空间和地下车库的建设。90年代初，人民广场重新改扩建。年9月14日，人民广场综合改造工程正式动工；年底，人民广场绿化改造工程全面启动；年9月21日，绿化改造工程竣工。截至90年代末，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楼即市政大厦（年）、上海博物馆（年），上海大剧院（年）、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年）、人民广场地铁站、地下车库及迪美地下商业街等一批市政、文化、商业设施相继建成。人民广场由以政治性集会为主的广场转变为集政治、文化、商业、娱乐、交通多功能的市政文化广场（图12）。

12.人民广场鸟瞰图

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人民广场周边的建筑群“不断长高”。明天广场、世纪百联、来福士广场等高层建筑纷纷建成，改变了人民广场、人民公园周边的城市天际线。人民广场逐渐成为上海新的市政、文化和商业休闲中心，每天都接纳着成千上万的市民和游客。

2城市空间变迁与文化竞夺：人民广场历史场景的转换

2.1带有殖民色彩的体育娱乐与公共空间

第三跑马场建成之后，上海运动事业基金会（ShanghaiRecreationalFund）购得新跑马场内圈土地，租给各西侨运动总会，各总会先后在这里开辟了抛球场、滚球场、高尔夫球场、棒球场、足球场等，该场被称为公共体育场（PublicRecreationGround）。跑马场外圈跑道专用于跑马，除去每年春秋两季的赛马会，中间的公共运动场还会举行足球、板球、马球和田径等西式体育运动，承担着运动场的功能（图14~图16，图18）。光绪十八年（年），西侨游泳总会于跑马场东北部建立了上海第一个游泳池；光绪二十年（年），上海第一个高尔夫球场在公共体育场内建成，该球场拥有9个洞穴。19世纪70年代以后，跑马成为颇受欢迎的运动娱乐项目。每年的赛马和场地内的其他体育活动，成为租界乃至全城的盛事。自年以后开始销售赛马彩票，赛马不再是单纯的体育娱乐项目，逐渐成为带有赌博性质的活动。

14.跑马场内部活动漫画

15.跑马场的赛马活动

16.年跑马场内设置的体育运动场地有板球、足球、篮球、排球等

18.公共体育场内部

由于跑马场是租界中面积最大的室外活动场，除去跑马和体育活动之外，这里也是租界举行大型政治仪典、节日庆典和军事操演的场所，例如，万国商团、英国军队在跑马场的阅兵等（图17，图19）。因此在租界时期，跑马场还承担着一定的政治功能。战争期间，日军和美军也曾先后占用跑马场的空间进行练兵或堆放物资。

17.19.英军在跑马场演练

跑马场在租界乃至上海的城市空间中具有极为特殊的地位，不仅因为跑马场巨大的物理空间，更重要的是它在城市文化生活和城市发展方面产生的影响，这些影响对西方人和华人有着不同的含义。在城市发展方面，跑马场在公共租界的扩张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由自身发展带动周边地区的发展，进而完成城市化的过程，由“扩界先锋逐渐转变为公共租界的中心”。在城市文化生活方面，对西方人来说，由于对赛马和体育运动的喜爱，跑马场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与上海租界的发展始终密不可分，可谓是凝聚外人社群意识的重要支柱。”

起初，跑马场这一巨大的城市开放空间只有西侨才能支配使用，华人并不能自由进出，举行赛马时，华人不得不在限定的看台或外围观看。年以后，跑马总会开始向华人发售赛马门票和赌马票。在租界时期，由于不拥有该地区的行政管理权，对华人而言，对这一空间的使用总是笼罩在殖民色彩之下，跑马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如果把“跑马厅”和“人民广场”看作上海城市中的公共空间来对其演变进行社会历史变迁的分析，那么，跑马厅作为租界时代标志，人民广场则是新社会上海城市的中心，二者在自然空间上基本一致，但社会空间天壤之别。而从另一角度来看，跑马、体育运动的出现，改变了传统华人的娱乐方式，对华人参与近现代的体育运动具有启蒙作用；跑马场不仅改变和丰富了上海城市的娱乐空间构成，而且进一步改变了上海的城市空间。

事实上，收回跑马场、抹掉殖民色彩并对它进行彻底的改造，使之最终成为上海的市政文化中心——这样的选择绝非偶然。早在抗战后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制定的《大上海都市计划》中关于上海城市中区土地的使用规划的第五条中，有这样一句话：“行政区应在图示即现跑马厅之位置，作为此种用度之土地面积，并不甚大，其余面积，除公园以外，尚可利用为其他公共之活动。”这已经为跑马场地区日后的发展和改造埋下了伏笔。需要说明的是，在可见的城市空间改造的背后，收回跑马场的过程要复杂得多，它远非通常所提及的华洋双方在主权等方面（强调民族身份、抵制帝国主义势力）的较量，还涉及土地产权、原公共租界工部局的管理等诸多内容。

2.2对市民活动的不同理解

上海解放后，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曾对收回跑马厅和对跑马厅日后的使用给出具体建议，“第一步：横贯东西设立五十英尺阔的示威游行跑道，建立检阅台。争取国庆节使用。第二步：在跑道南端设立永久性的阶梯式群众露天会场，与跑道联成一气，（一场两用），以供本市5万~10万人群众大会之用。第三步：利用跑马厅钟楼部分及东部马路边沿，设立本市文化宣传的某些固定场所。第四步：保存跑马厅北部、中部及南部中央为大草坪，并开辟一两条垂直的林荫道。”

年5月中共上海市委办公厅曾向市政府提交《关于改建跑马厅为永久性的游行示威集中场所的建议》，报告中有如下内容，“每逢国庆及五一劳动节与其他节日，上海人民必须要有一个集中游行示威的表现，……集中游行示威的地方，必须道路宽阔，最好能容一百路纵队同时通过，……考虑将跑马厅略加改造，其具体方法为：1）在跑马厅中央，拓筑横贯东西的八十公尺宽沥青路，联结东方的诸横路及西方的诸横路，使游行队伍可以分路集中，同时以一百路纵队通过。2）在沥青路北边中央建筑永久性的检阅台（或与烈士纪念塔合筑），以供游行或开会时主席台之用。3）在检阅台两侧，建永久性的观礼台”（图21）。

21.年档案中关于改建跑马场的三个步骤的图示

50年代初期城市规划的指导思想，是要改变上海在帝国主义侵略下建成的没有思想的城市面貌，表现“新中国的伟大、壮丽、民主、富强和和平”。年由苏联专家穆欣指导编制的、最终未实施的“上海城市规划”（图22），曾将人民广场定为城市的中心，人民政府大厦设于人民广场西面，坐西朝东。规划方案在保留反映上海城市面貌的外滩建筑风貌的基础上，将福州路拓宽到40m，形成自外滩沿福州路，过人民广场，继续向西的城市建筑艺术布局中轴线。

22.年苏联专家穆欣指导编制的”上海市城市规划”，将人民广场定为城市的中心

年，上海市规划建筑设计院重新制定了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办公楼的设计方案，大楼坐落于人民大道北面，坐北朝南，面向人民广场。考虑到当时人民广场政治和群众集会的功能，与办公楼结合设计了检阅台和观礼台，观礼台在办公楼东西两翼，可容纳5?人。大楼于年动工，建造了五层，因计划变动而没有继续完成（图20，图38）。

20.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办公楼建成前后的人民大道

38.改造前的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办公楼

在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审定的《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纲要》中，指出要按照现代化、园林化的要求改建市中心人民广场，并在周围新建一批行政、经济、文化设施，使之成为全市公共活动中心和人民群众游憩的场所。人民广场的规划要体现“具有革命传统的英雄城市和严正、明朗、朴素、大方的城市面貌，保持群众集会、节日联欢的游憩活动的功能，适当扩大广场绿化……”，集会规模应满足20万人左右。在这个规划中，拟定新建的上海博物馆位于人民广场东南角延安东路、西藏中路和武胜路之间的三角地带内（图23~图25）。

23~25.不同年代人民广场的规划设计图

在年12月编制的《人民广场公园地区规划》中提出，在广场中心的今市政大厦处规划树立一个对整个地区起制高点作用的建筑，在其南面建立一条比较强烈的中轴线，在广场中轴线上近人民大道附近设“有一定规模的集会广场”，规划开放广场绿地，重新确定了上海博物馆在人民广场中轴线南端的基地位置。20世纪90年代初，按照这个新的规划，人民广场开始改扩建。经过改造，人民广场由政治性广场转变为集政治、文化、商业、娱乐多功能的市政文化广场，被评为上海市年新的十大景观之一。

年以后，强调人民广场是市民活动的场所，始终是人民广场规划的基本内容之一。但对“市民活动”的理解，在不同时期的规划中有不同的侧重。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市民活动仍多为大型的群众集会和游行，空旷的广场空间、宽大的人民大道，市政府办公楼两翼的大型观礼台，反映了这种文化活动对广场空间和建筑形式的要求。进入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人民广场的规划仍以群众集会为主要的功能之一，要满足20万人的集会规模，但已经出现了适应更多活动的扩大广场绿化的“园林化”倾向。而90年代以后，人民广场被定为“有一定规模的集会广场”，虽然广场南北轴线的确定似乎强化了广场的政治性，但开放绿地的建设、地下商业的增加，无疑预示并反映了城市群众文化活动方式的变迁。人民广场地下商业街的设置，使人民广场成为一个多层立体的广场，进一步削弱了市政广场的严肃性，增添了商业、娱乐、休闲的意味，丰富了人民广场的内容，更汇聚了人民广场的“人气”。你可以在人民广场上看到手挽手的情侣，放风筝、喂鸽子的孩童，坐在石凳上安静地享受阳光的老人，而不知从何时起，这里还出现了家长带着子女相亲的“相亲角”……人民广场真的变成“城市的客厅”了。

即便是在经历了从跑马场到市民广场的根本性变化，不同的文化主题仍能主导城市公共空间的规划和设计，从而影响着人对广场空间的使用方式。

2.3人民广场空间形态分析

现在的人民广场地区的城市空间基本由三个主要部分组成，人民广场、人民公园及从它们之间穿行而过的人民大道。

形状近乎半圆形的人民广场，被若干9m宽的道路分成六大块，呈对称布局。其中，四块绿化布置在两侧，博物馆及所占的一块和中心广场（设计了“浦江之光”音乐喷泉）的一块，与人民大道对面的市政大厦遥相呼应，形成人民广场的中轴线。设计者对这条轴线是寄予了厚望的，“在中间的一块绿地，我们把它看作市政大厦和博物馆两座建筑的公共广场（62?m×62m），通过中心广场，把市政大厦、博物馆和北侧的人民公园连成一条中轴线，把南京西路至武胜路之间整个地区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如上文所言，人民广场绿化改造布局的参照点是人民大道北侧的市政大厦。轴线起于市政大厦，穿过人民大道，在人民广场上继续延伸，轴线两端的绿化景观设计对称布局、同中有异，轴线止于另一端的上海博物馆。而事实上，宽阔的人民大道削弱了这条轴线，对于以文化休闲活动为主的人民广场本身来说，这条轴线并不十分重要。在广场上活动的人甚至未必能够感觉到轴线的存在，只有从城市的鸟瞰当中，才能清晰地看到轴线的存在。难怪有人以“尴尬的轴线，尴尬的对称”来形容。

与这一地区其他拥挤繁忙的道路相比，人民大道显得比较安静，道路宽阔，但通行的车辆并不多，它所承担的交通量无法和它的宽度成正比。如前文所述，在上海解放后的规划中，这条道路最初是为满足多路游行队伍的平行行进而设计的，这一特定功能而非交通功能决定了这条道路的宽度和地位（图26）。

26.不同年代人民广场的规划设计图

3建筑作为社会形态的容器（不同时期的主导建筑）

人民广场地区是上海城市中近代保护建筑和优秀现代建筑比较集中的区域之一。与上海城市建设和城市发展的过程相呼应，这一区域主要经历了两次建设高峰。如果说，跑马场的建成是这一区域城市化过程的开始，那么先后经历的这两次建设高峰则分别塑造了跑马场和人民广场的城市空间。

3.1第一次建设高峰，体育娱乐建筑新类型

第一次建设高峰发生在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租界时期。人民广场地区现存的十余座近代历史保护建筑，多是那一时期的产物。事实上，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也正是上海经济迅猛发展的时期，反映在城市建设方面，房地产业兴盛和建筑技术大幅提高。伍江先生曾指出，房地产业的高涨是上海当时建筑业繁荣的重要经济基础和最直接的原因；此外，新技术新材料的发展、应用、成熟（例如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和钢框架结构技术的应用）为这一时期上海建筑的繁荣提供了保证；这一时期上海建筑的繁荣不仅表现在建筑量大和建筑类型多，还有一个特点是高层建筑的迅猛发展。

只要对人民广场地区的十余座历史保护建筑稍加研究，就不难发现，那一时期兴建的公共建筑的类型包括剧院、教堂、办公楼、宾馆等，既有多层建筑也有高层建筑，并以高层建筑为主。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邬达克设计的四行储蓄会大楼。就建筑风格而言，以古典样式为主，也有艺术装饰风格和现代主义风格。如果按建造时间顺序，华安大厦、跑马会大楼、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大光明大戏院、四行储蓄会大楼，无疑构成了跑马场的主导建筑。其中华安大厦、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大光明大戏院、四行储蓄会大楼这四座建筑构成了跑马场沿南京路的界面。跑马场的影像也常以这个界面作为背景（图27~图36，表1）。

27~36.人民广场地区部分历史建筑：大世界游乐场、华安大厦（今金门大酒店）、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今体育大厦）、新东方饭店（今上海工人文化宫）、南京大戏院（今上海音乐厅）、上海法租界西区基督教青年会大楼（今锦江青年会宾馆）、慕尔堂（今沐恩堂）、跑马会大楼（计划中的上海历史博物馆）、四行储蓄会大楼（今国际饭店）和大光明大戏院（今大光明电影院）、大新公司（今上海第一百货商店）

表1.人民广场地区部分主要历史建筑信息表

大世界游乐场的建筑并非一次同时建成的，建筑风格中西合璧，屋顶上逐渐收分的四层塔楼成为标志。大世界游乐场的空间布局商娱模式独具特色，在当时获得空前成功，号称“远东第一大游乐场”。

华安大厦（今金门大酒店）平面为“工”字形，立面沿中轴对称，立面多采用面砖拼砌成花纹图案，这座建筑基本属于新古典主义风格。

新东方饭店（今工人文化宫）建筑坐东朝西，钢筋混凝土结构，由七层高的主楼和五层高的副楼组成，建筑平面依据楔形基地前窄后宽，沿西藏中路的立面为主要立面，三层高爱奥尼圆柱和三段式构图使立面简洁有力，黑色铸铁栏杆、晒台形成粗犷与细致的对比。其底楼的东方书场曾有沪剧演出，吸引了许多听众。

南京大戏院（今上海音乐厅）外形简洁，为简化的古典主义构图。入口立面采用两层高的爱奥尼壁柱，室内休息大厅有16根合抱的赭色大理石圆柱采用复合柱式。与大光明大戏院同属“头轮”戏院。

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今体育大厦）与华安大厦相邻，先建成下面三层的体育馆，后完成上面六层的平面呈U形的宿舍部分。立面采用三段式构图，轮廓与华安大厦相似，入口立面的二层、三层采用双巨柱。墙面采用不同深浅的黄褐色面砖拼砌成图案，是其外观最突出的特征。青年会为西方青年侨民提供体育活动和休闲娱乐的场所。

建筑师邬达克在跑马场一带留下了三栋建筑，分别是大光明大戏院（今大光明电影院）、四行储蓄会大楼（今国际饭店）和慕尔堂（今沐恩堂）。其中，大光明大戏院和四行储蓄会大楼体现了现代主义风格和装饰艺术风格，前者被称为“远东第一影院”，后者标志着当时上海高层建筑的设计和施工的最高水平，在建成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亚洲最高的建筑，直至年都是上海最高的地标建筑，号称“远东第一楼”。

租界时期，跑马场周围的重要建筑以商业娱乐用途为主，休闲娱乐功能成为该地区公共建筑中的重要内容：有的是在空间布局中包含了娱乐功能；有的建筑本身就是典型的娱乐建筑类型，比如大光明大戏院、大世界游乐场。更为重要的是，出现了像跑马会大楼、青年会建筑（西侨青年会、基督教青年会）这样新型的体育娱乐建筑和跑马场这样的室外体育娱乐空间。例如，青年会建筑中设有室内游泳池、篮球场、壁球房、体操房、滚球房，设有相应的更衣、淋浴空间和宿舍空间；而年兴建的跑马总会出现了下注厅、会员包厢。这种新的空间模式和与之对应的行为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传统的身体与空间认知。

租界中的体育活动最早只在西方侨民中流行，租界的体育场地和体育俱乐部或总会等体育娱乐场所空间，长期排斥华人进入。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开始接纳华人。尽管如此，外侨的体育活动却对华人直接产生影响。租界外侨社会里出现的体育娱乐空间，对上海近代体育娱乐空间的兴起和发展起到了直接的启蒙作用。

3.2第二次建设高峰，文化与地域身份的认同

第二次建设高峰则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或许可以以市政大厦（即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楼）（图39）的改扩建（年）作为这次建设高峰的起点，上海博物馆（年）（图40）、上海大剧院（年）（图41）、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年）（图42）等一批文化建筑先后建成。之后，在广场周边新建高层建筑十多座，建筑造型各具特色，多以高层商务办公、酒店、商业综合体建筑为主。建筑高度不断增长，已经完全改变了人民广场的城市天际线。除去建筑高度的变化，这一时期人民广场地区的城市建设还表现出另一个特点，即对城市开放绿地的建设。首先是人民广场的绿化改造设计、五卅运动纪念碑及园地的建设。其次，在上海音乐厅（原南京大戏院）平移改造工程中，将上海音乐厅平移建造在一个大型开放的绿地广场中央。尽管这个名为音乐广场的绿地与人民广场隔延安路高架相望，但若从城市空间的尺度上看，仍可将之视为人民广场开放空间向南的延伸。此外，在人民公园旁边、靠近西藏中路、与五卅运动纪念碑隔路而望的一块小广场，这块被抬高的广场下面是商业街的入口。

41.上海大剧院；42.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

43.人民广场地区主要历史建筑

今天人民广场上的几座标志性建筑——市政大厦、上海博物馆、上海大剧院和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其中，市政大厦、上海大剧院和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构成了人民广场沿人民大道的界面，而市政大厦与上海博物馆构成了人民广场的中轴线。这几座建筑以政府办公和文化、娱乐用途为主，它们不论从整体布局，还是建筑语言方面，都传达了建筑作为社会形态容器之意。

市政大厦是这几座建筑中最先建成的，建在原有人大常委会办公楼的基址上。事实上，市政大厦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如果将人民广场和人民公园看作一个整体，它几乎坐落在这个巨大椭圆形的中心，可以被视作整个上海的核心点。这样的选址不得不令人产生联想，这恐怕是在收回跑马场后的改造中，宣誓主人文化身份的最好选择。市政大厦的主楼有19层，高72m，“它的形象除了要体现政府的崇高威望和凝聚力外，还要表达民主和开放的精神，给人以平易近人之感”。“设计者始终围绕这样一个重要出发点，那就是让所有的市民和游览者都有机会进入大厦去了解上海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及政府和人大的施政过程，使上海市市政大厦展现上海当前民主开放的政治气氛和建筑风格”。这座建筑的“主旋律”并非表达传统的“中国文化”意象，而是要体现“民主开放”的政治氛围。建筑的造型轴线对称、中规中距、简洁庄重、色彩淡雅，在当时颇具现代主义风格。设计者还把市政大厦和人民广场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因此在首层设计了敞厅空间，“这个10m高的敞厅作为人民广场和市政大厦的过渡空间……广场上游憩的市民可通过敞厅自由进出。”然而事实上，今天，宽阔的人民大道挡住了人的行走路线——双向车道中间设有隔离栏，正对市政大厦入口处没有行人可以通行的横道线，行人只有在人民大道两端才能通行。此外，市政大厦临人民大道的入口处被精心设计的绿化带封住了可以进入的通道。设计初衷与实际使用的前后矛盾，令人遗憾，难怪有人用“站远的市政大厦”来形容。

与市政大厦遥相呼应的是上海博物馆。不同于市政大厦，博物馆的建筑形式和其内部的展品都义不容辞地承担着表达和再现“中国文化”的重任。于是上海博物馆以古代铜鼎、天圆地方的具象作为其重要的文化身份的诠释。对于博物馆的造型，阿兰·巴富尔（AlanBalfour）曾这样分析，在强化政治意识形态的时期，上海的建筑无法通过形式表达更多文化含义……使得设计师必须选择一个具有历史感、文化感，又不抄袭西方建筑的形式来象征中国的传统文化。改革开放以来，对建筑形式过于简单的矫枉过正，却导致了新建的城市商业建筑的美国化。然而，在古代中国，鼎是一种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礼器，用其作为博物馆的造型，却显得过于威严。这似乎与博物馆的文化身份相矛盾。

上海大剧院和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这两座建筑，一个是城市高雅文化活动的场所，一个展览了上海未来发展的城市规划模型，分列于市政大厦两侧，呈对称之势，进一步加强了市政大厦—上海博物馆这条轴线。

上海大剧院晶莹剔透的玻璃体量和造型夸张的屋顶，与轴线上的两座建筑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要求“体现上海水平、上海速度，具有国际水平”的上海大剧院由法国夏邦杰建筑事务所完成方案设计。夸张的造型源自法国设计师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大剧院的造型来自中国传统建筑中“亭”的概念，通透的玻璃体支撑起反翘的屋顶。[8]参与设计的中外建筑师或许都不曾想到，大剧院建成后不久，就有人将这个反翘的屋顶解释为对中国古代建筑屋顶造型或者是一枚瓦片的变形。这似乎意味着，这个造型几乎已经获得了中国文化的认可。

显而易见，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的设计，在高度、体量和造型上与大剧院取得了某种呼应。该建筑的形态寄形于中国传统的“城门”：一层为城门入口、二~四层为城墙、五层及屋顶的四个反弧形壳体柱帽喻意为城门上的箭楼；反弧形壳体造型象征着上海的市花——绽放的白玉兰。此外，立面砖墙砌筑的菱形图案也能使人联想到中国传统的建筑语汇。这座建筑的形象不仅传达了“中国文化”的信息，同时也强调了上海的地域身份。

4结语

昔日的租界跑马场，以跑马会大楼、大光明大戏院、四行储蓄会大楼、西侨基督教青年会大楼、华安大厦、慕尔堂等西式建筑构成了空间场景；而今天，市政大厦、上海大剧院、上海城市规划展示厅、上海博物馆成为这一地区的标志性建筑，笔直的人民大道、人民公园、人民广场的绿地、喷泉形成了新的空间场景。那些历史建筑逐渐湮没在人民广场周边日益长高的建筑森林中，除了弯曲的道路还可依稀看到跑马场的痕迹，新的规划和建筑已经成功地改变了跑马场的空间性质，人民广场的城市空间成为上海城市的标志之一。

这一地段城市空间场景的巨变伴随着该地段的主要功能、城市中的角色定位以及市民活动方式的变化：从租界时期的跑马娱乐，到年以后相当长时间内强调政治意识形态的市民集会游行，再到恢复发展经济为中心以来的文化休闲；是上海在不同时期文化竞夺参与城市空间变迁的历史见证。

（图片来源:图2，秦风.梦回沪江[M].上海：文汇出版社，；图3，罗小未.上海建筑指南[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图4，截自《老上海百业指南——道路机构厂商住宅分布图》，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图5，s—s上海百年掠影[M].上海人民出版社，；图6~图9，图20，图21，上海市档案馆藏；图12，《时代建筑》（1）；图13，上海体育志[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图14，吴友如画宝.上海书店出版社；图15，图16，图19，图27，图29，图30，老上海[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图17，图31~图35，由钱宗灏老师提供；图18，沈寂，主编.老上海南京路[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图22，《上海城市规划志》编委会.上海城市规划志[M].上海：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图23~图26，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著.上海城市规划演进[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图28，图36，郑时龄.上海近代建筑风格[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图38，来自网络；图39~图42，张丹摄；图43，制图：张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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