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空闲无事时，我就开车下乡，到一些湾村转转。一是乡村空气清爽，能头顶蓝天白云，二是乡村环境清幽，能脚踏碧绿金黄，三是乡村情愫纯朴，能诱人恬淡安详。然而，每次下乡，与乡下人争夺这些同城里相比，相对比较稀缺的资源，分享美丽乡村赠给他们的红利，就面红耳赤，感到像犯罪，欠下一笔债。不过，到底对乡村欠什么债，欠多少债，我开口想说也说不明白，掰着手指想算也算不清楚。

记得以前横穿湾村，常常看到村前湾后鸡飞狗跳，老人拎着畚箕拾猪粪牛粪，小孩提着竹篮在田垄麦地割猪菜，农夫挥鞭赶牛耕地犁田……处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悠然自得的景象，不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而今，湾村里稍微有一点能耐的，都拖家带口洗脚进城，在城里找出路、谋发展，成了城市居民。城市既是他们的故乡，又是他们的梦乡。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像这样的大白天，从湾前走到湾后，难得遇到一两个人。一排排偌大的青砖瓦房和红砖楼房大都闲置着，有的甚至抵挡不住风吹雨打，难逃岁月的侵蚀，轰然坍塌，碎裂的砖瓦和断裂的枯木洒落一地，被半人高的野草杂树包裹着，屋基和墙角阴黑的，也被暗绿的苔藓侵占了。联想到古典诗词歌赋中描述的荒野孤村，落木悲风，令人情不自禁从心底翻腾出些许悲凉。

或许还未到寒冬腊月，阳光依旧比较清新，升到空中不乏暖意，这样的悲凉经由阳光一晒，就像一层薄雾，立即消散，人也感觉到像卸下包袱，轻松不少，精神许多。走在阳光路上，豁然开朗，理解了，在现代化的车轮轮番碾压下，乡村是必须经历这样的发展阶段，遭受这种阵痛的，否则，没有今天的变化，就难以产生新旧对比，自然而然令人淡忘乡村往日美妙的时光，少了一份对乡村过往的留念，也难以嗅到时代生活特有的气息，欣赏不到今天实实在在呈现在天地之间的现代版乡村，记录不下现代乡村的真实模样。

现在的乡村很寂静。和此刻头顶上的天空一样，又在创造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世界——湛蓝的，透亮的，没有一丝风吹过，没有一朵云扰动。这叫我越发觉得，在这纷繁杂乱的尘世中，能持有清澈朗清的心境，专心致志地过这般安静、闲适、平和、恬淡、质朴的田园生活，口渴时有水喝，肚饿时有饭吃，平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怎么做，乃是乡里人的自然本色和纯真情怀，是乡村能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返璞归真的奥妙所在。由此我想起了远去的爷爷、奶奶，和现在仍然生活在农村的大伯、堂哥，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属于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也不想走出属于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那一亩三分地是他们的江山，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其乐无穷，又有几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呢？

乡村是过滤器，过滤出我头脑中的杂质与杂念，让我的心灵净化，俗气尽涤，尘心悉捐，我得以向往乡村，把乡村当作旅游圣地，在乡村自由自在地行走。

乡村是催化剂，催化出割舍不掉的乡愁和无法改变的许多事实，让人越老越思乡，越老越怀念过去的事情，不禁蓦然回首，重新捡拾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村一俗。

许是现实比梦想还要简单、直观，人活着活着就觉得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当下，在出生的地方，在乡村，享有漫步其中的快乐。这一天，当我信步走出湾村，随便爬上一个坡地，发现乡村的一个制高点，幸福正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包围着我，触及我心灵最深的感动，让我站在坡顶，向前举目横扫过去。

过去的日子正在与乡村快乐地分手，时代的变迁正在岁月的额头雕刻经典。顺着与日争辉却日渐消瘦的乡村以及越发难以辨认的轮廓，乡村依旧傍山依水，依然如故，有少许鸟语、犬吠、鸡鸣过早地将乡村从睡梦中吵醒，在曙光照耀下，四处翻腾出乡土的气息，散发出泥土的味道，营造出一派田园风光，分外地诱人前往。但是，好似别有天地非人间，耕地、犁田、育种、锄草、施肥、打药等一系列标志性的农活儿，再也难以在田间地头看到了。

作者简介：李宗祥作家、诗人，著有诗集《与鲜花的距离》《辛动的诗》《那些幸福那些痛》、散文集《生命的线儿》、小说集《李宗祥中短篇小说选》及长篇小说《叫春》等。

朗读者简介：刘庆“云之上文化”创始人，“云之上读书会”发起人之一，曾在媒体及企业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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